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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 死則同穴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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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 死則同穴8

張瑜離開後不久,姜青姝便收到了謝臨自戕的消息。

她怔了怔,沒想到裴朔所說的辦法,竟然是這個。

謝安韞謀逆,謝臨竟然會選擇以死謝罪,以向她表明自己並無謀逆之心。

謝臨雖在朝中培植了不少門生和黨羽,可終究是她的老師,也曾傳授了她不少學識。

在她與謝安韞的事情上,他至始至終是偏向她的。

三朝元老,天子之師,曾受先帝倚重,如今卻被其子連累不能安享晚年,死得如此悲涼,實在是令人唏噓。

裴朔也過於大膽了。

謝臨能在他的說動下自戕,大抵是裴朔以她的名義許諾了什麽,事先還沒和她知會。姜青姝真是不知道是誰借給裴朔的膽子,連這樣的辦法都能想得出來,還真敢做,她砍了裴朔的腦袋也不為過。

但,姜青姝也明白,裴朔的確是在為她考慮。

謝臨之死,不僅有利於當時,對她後續也有好處——謀逆雖是誅九族的大罪,但謝臨卻一直以來以君子德行而受人敬重,又曾對江山社稷有功,是她的老師,本朝極為註重尊師重道,如今登基不滿兩年的她,該如何處置自己的老師,實在是一大難題。

謝臨自戕,則省了這些難題,她可以放過一部分謝氏子弟,以此彰顯自己的大度仁德,甚至會讓天下人對自己產生仁君的印象。

她自認為,還稱不上什麽仁慈賢德之君。

帝王心術罷了。

她本也只是個普通人,一個在正常環境下平安長大的女孩子,但融入這個世界、身處這個位置太久了,便也開始習慣於算計每一條人命,有時心裏排斥,卻不得不做。

姜青姝望著天空,閉了閉眼。

其實她何嘗不知道,很多人是無辜的?可這個世道便是如此,帝王想要維護皇權統治,所殺的每一個人,並非都是因為他們該死,也許是為了殺一儆百,為了讓他們的鮮血震懾朝綱、樹立君威。

她沒有對侍從說明對謝氏一族的態度,而是想起了另一個人,淡淡吩咐道:“好好厚葬王璟言,他護駕有功,待朕回宮以後,會除了他的奴籍,再善待他的家人。”

秋月傾身道:“是,臣這就去安排。”

如此,王璟言大概就可以瞑目了。

他終於可以擺脫這個令他備受淩辱折磨的罪奴身份,以清白之身,體面地離開,他所欠她的兩條命,至此也全部都還清了。

姜青姝靜靜地站在原地,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眩暈,下意識扶住朱漆大柱,疲憊地揉了揉額角。

戚容擔憂道:“陛下去休息一下吧,斷不可勞累過度,君後這兒,臣會時刻守著的。”

姜青姝搖頭:“不必。”

還沒到休息的時候。

謀反剛剛平息,人心尚未得到安定,百官還沒有得到安撫,眼下才是最需要她忙碌的時候。

很快,那些聽聞君後遇刺消息而趕來趙家子弟,就已經守候在了萊漳宮外。

有人在哭,有人擔憂不已,有人在向宮人打聽裏面的情況。

姜青姝沈默片刻,從暗處緩緩走了出來。

“陛下!”

趙德成一看見女帝的身影,便帶著趙家子弟猛地朝她跪了下來。

趙德成神色悲痛而擔憂,伏在地上道:“臣已經聽聞君後之事,臣那侄兒這些年身體不好,也不見好轉,如今好不容易懷有皇嗣可以為陛下延綿國祚,卻不曾想遭受如此歹毒的暗算……臣實在是心痛……”

一群人伏在地上,泣不成聲。

“趙卿快請起。”

姜青姝上前一步蹲下身子,擡起雙手,親自拖住趙德成的手臂,要將他扶起來。

趙德成卻抗拒著她的力道,遲遲不肯起來,只跪在地上俯首懇切道:“陛下!我趙氏上下對陛下忠心耿耿,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,如今臣的二弟、殿下的父親,尚還在西北征戰,君後在陛下身邊四年,這四年來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也是一心為陛下打算。”

“先前殿下召見謝安韞,是提前察覺到蹊蹺,想要勸說此人收手,可不曾想卻遭到如此毒害,這些都是為了陛下。陛下……謝氏一族卻害得君後如此淒慘,還請陛下一定要為君後主持公道!”

姜青姝眼神微寒。

謀逆弒君,要怎麽處置,其實幾乎是沒有懸念的,但趙德成這樣懇求,只怕是聽說了謝臨自戕的事。

順便想用趙玉珩這次的遭遇,表明趙家對她的犧牲,博取她對趙氏一族的愧疚和同情?

姜青姝微微垂睫,嗓音很輕:“愛卿方才說……君後是提前察覺到蹊蹺?”

這個時候,很多人都只知道謝安韞在謀反之前故意去毒害了君後,並不知道是君後主動逼反謝安韞。

包括女帝,在趙德成眼裏,她也應該不知道。

趙德成聽到她問及,便順勢道:“陛下,臣不敢欺瞞陛下……君後早已覺得這南苑有蹊蹺,擔心陛下的安危,這才不顧臣的勸阻執意要見謝安韞!臣實在是有罪,臣如今回想起來,若當時竭力阻止,也不會發生如此意外……”

他說完,眼前的小皇帝沈默了很久。

趙德成縱使垂著頭,也能清楚地感覺到,陛下托著他的手在輕微顫抖,許久後,他聽到她強行壓抑難過的聲音,“原來如此……他都是為了朕……”

小皇帝似乎一下子悲傷起來,嗓音壓得極低,卻帶著清晰的哭腔,連扶起趙德成都沒了力氣,還在強裝著鎮定。

“朕明白了……這一次,多虧了趙卿與君後……”

其實事先,趙玉珩對趙德成說過,就算叛亂平息,也不要將他們之間的計劃告訴皇帝。

不管他犧牲了什麽,趙德成做了什麽,事先又商量了什麽,都不要透露一絲一毫,讓皇帝認為趙家只是在盡忠職守就好了。

趙德成到底不甘心。

明明可以誕下皇嗣,若是繼承血脈的皇太女,今後的朝局將翻天覆地,哪怕只是個皇子,那也是陛下如今唯一的兒子,是皇長子,對趙家來說依然是一大助力!

他這個侄子卻做了這樣的傻事,還不讓皇帝知道他的犧牲,他一邊心中痛惜萬分,一邊又萬分不理解。

明明可以趁此機會,博取女帝的趙家的愧疚。

趙德成沒有聽趙玉珩的。

他對女帝說這樣的話,其實心裏也很緊張,怕弄巧成拙,一聽到她帶著哭腔的嗓音,心裏的巨石這才落下。

他擡頭,清楚地看到小皇帝通紅的眼睛。

看來奏效了。

他連忙垂頭,低聲說:“臣知道陛下對君後情深義重,陛下還要註重龍體,勿要太悲傷……”

她啞聲道:“起來罷,誰傷害了君後和朕的皇嗣,朕絕不會放過。”

趙德成這才起身,“謝陛下。”

秋日寒涼,姜青姝立在長階上,面朝凜冽的冷風,睫毛上掛著的淚珠被風吹得有些幹了,其實難過是真的難過,只是在趙家人跟前故意哭出來的淚,到底還是令她的心冷了幾分。

她似乎明白,趙玉珩為何一定要這樣選擇了。

後來,姜青姝便一邊在安定大局,一邊等待張瑜帶著婁平趕來。

她命人收殮了謝臨,控制謝家及其有關的所有人,親自去安撫了宗室皇親,又在姚啟的陪同下,去探望這次因保護她而受傷的武將們,並擬旨撫恤那些陣亡士兵的親人。

君主的存在,總有安定人心的作用,現在人心未定,所以她必須要在。

她一邊在忙碌,一邊讓戚容每隔半個時辰,就要向她匯報一次君後的情況。

裴朔卻對她說:“臣想知道,陛下到底是什麽打算?臣鬥膽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,陛下真的下定決心要保君後嗎?”

她沈默。

“你也覺得朕不該留他。”

“臣相信陛下明白臣的意思。”

“朕明白。”姜青姝微微頷首,平靜道:“人的野心,總是會隨著手中握著東西越多而增長,趙氏日後,未必不會成為第二個謝家,但今日這樣的謀反,朕不會再讓它再發生第二次了。”

她冷靜了一會,終於還是決定選擇理智。

裴朔知道,陛下向來心軟仁慈,必然會很難過,剛剛得知君後出事時,裴朔心中也是感慨唏噓萬分,前世他見了形形色色的人,每一個人皆在各自謀算,唯有君後趙玉珩,孑然一身、毫無所求,真正算得上是行走於世、問心無愧的君子。

他對得起任何人,對得起女帝,對得起家族,亦對得起國家百姓。

裴朔很欽佩此人。

被迫做選擇,對於還這麽年輕的陛下而言,或許也是成長為帝王所必須要經歷的,裴朔看著她被燭火籠罩著的側顏,頭一次想好好安慰她,卻不知從何開口。

窗外月色如練,殿中寂靜無聲。

姜青姝靜靜坐著,傾聽著窗外細碎的風聲,任憑寒意一點點漫上衣角,時間在每個呼吸間飛快流逝,她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,對裴朔道:“裴卿,幫朕,朕要做一件事。”

“臣遵命。”

裴朔擡起雙手,對著她傾身一拜。

他沒有問是什麽忙,但只要是她開口,他便會做。

……

隨後不久,女帝召見了許屏,似是問話。

到了後半夜,子時三刻,前去京城尋人的張瑜還沒有回來,君後的情況突然開始直轉急下。

萊漳宮嘩啦啦跪了許多人,女帝一夜未眠,披著夜色匆匆趕到萊漳宮時,幾乎已經搖搖欲墜,只是被秋月攙著,以許屏為首的宮人們整整齊齊地跪在外面,神色哀痛,泣不成聲。

女帝強忍著悲痛,下令讓所有人退離這裏,不許打攪。

除了許屏、秋月等人,萊漳宮周圍被千牛衛包圍住,無人再能靠近。

所有人隱隱約約都明白,大概君後這一次真的挺不住了,帝後伉儷情深,分明幾日前他們尚在如膠似漆、說說笑笑,如今卻要做最殘忍的離別。

陛下是要見君後最後一面,親自與他訣別。

少年夫妻,成婚不過四年,本來還應該有大把大把在一起的時間,偏生上天讓最殘忍的事發生在他們身上,讓他們天人永別。

那一夜尤為漫長。

在場的所有人,都永遠記得這一日。

當第一縷霞光自天邊沖起時,天光普照大地,萬物再次再次從沈睡中覆蘇,生機勃勃,風中殘留的最後一絲血腥氣徹底在陽光中消散,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。

而萊漳宮中,卻響起了一聲令人心悸的呼喚。

秋月跪在宮門外,悲痛高呼:“君後薨逝——”

君後薨逝。

所聞之人,無不哀慟。

女帝過於悲痛,在萊漳殿中抱著君後的屍身泣不成聲、久久未出,她不許任何人進來,也無人敢在這個時候出聲打破寂靜,唯恐打擾帝後最後的獨處。

想要為君後料理遺容的宮人入殿不得,悉數守在外面,南苑之中的文武官員也悉數跪在外面,懇求皇帝註意龍體、節哀順變。

然而女帝始終未曾露面。

她不吃不喝,只是在殿中守著君後的遺體。

兩方就這樣僵持了整整一日,直到當日深夜,皇帝終於傳喚禦前親信的宮人入內,她不願意假手於任何人,執意親自為君後整理遺容,用情至深,令見者紛紛感動不已。

是以,也無人看到君後的遺容。

實際上,子時一刻,姜青姝下令千牛衛把守萊漳宮外時,便早已讓忠誠度被刷滿的梅浩南做掩護,由許屏裏應外合,將君後轉移到了南苑內其他空置的宮室內。

子時一刻之前,張瑜早已帶著神醫婁平匆匆趕到。

耽誤了半日的施救,近乎是在與上天爭搶這一條性命,婁平一路上被馬顛得嘔吐不已,還未緩過神來,便被裴朔在南苑外截住——早在當初查大理寺案時,裴朔就與張瑜有過一面之緣,張瑜知道他是女帝的人。

隨後,裴朔帶著一幹人匆匆將婁平架走,給他換上了宮人的衣服,再將婁平暗中帶到了另一處宮殿裏,戚容作為助手等候多時,婁平立刻與她展開施救。

這世上很難有兩全其美的事,若是換了別人,或許早已放棄,可姜青姝始終還願意抱著一絲希望,去爭取不要這個淒慘的結局。

既然被幽禁深宮的君後註定要消失,那麽,她就讓從前那個驕傲肆意的趙三郎活下來。

這已經是她所能想到的,對趙玉珩而言最好的結局。

可這是一場賭。

誰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。

姜青姝已經兩夜未眠,一直靜靜地守在屏風外。

燭火煌煌,藥味彌漫滿殿,少女兩夜未眠的容顏滿是疲倦,似乎僅靠一絲意志強撐著,才讓自己沒有倒下。

直到第二日將近子時,一道呼喊聲才打破寂靜。

“陛下!”

許屏急急忙忙沖了出來,一把跪倒在她跟前,姜青姝霍然睜眼,死死地盯著她,渾身血液逆流,“他……怎麽樣?”

許屏又哭又笑,“恭喜陛下!殿下的性命終於是保住了,神醫……神醫果真是醫術高超……”

保住了……

真的保住了。

姜青姝瞬間好似心臟被扯住一般,半晌才喘過氣來,渾身霎時好像卸了力氣一般,伸手扶住墻壁。

“好。”

她點了點頭,立刻就拖著沈重的身子,要立刻進去。

“陛下,還有……”

許屏跪在她身後,望著她道:“……還有皇嗣。”

姜青姝霎時定住,猛地回頭。

“你說什麽?”

她懷疑自己聽錯了,覆又問了一遍。

許屏低聲道:“皇嗣也平安降生了,只是……只是早產才不滿八個月,還很虛弱,連哭都不會哭……婁大夫還在想辦法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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